中医问题关系着人民的生存与健康, 中医问题涉及每一个人的根本利益。然而, 近代以来, 利用西方科学对中医的解释、验证和改造, 使人们对中医的认识存在着普遍的误区。澄清中医与西医根本不同的认识领域及其理论纲纪, 对于中医的传承、发展与创新, 乃至中华文化的复兴, 以及人类对自然和生命本原的认识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。

对自然和生命的本原及其相互关系的认识是人类永恒的追求。自古以来, 西方人就在有形的物体结构中寻找世界和人体的实质;中国人却在无限的运动过程中追溯自然和生命的本原。于是, 在人类的认识史上便出现了两个领域、两种文化。也就有了西方医学与中华医道的两军突起、双水分流。人与自然的分离与斗争, 人与自然的和谐与会通, 究竟谁优谁劣?人体结构与功能, 生命过程与枢机, 究竟孰主孰从?

中医本是医道, 而不仅是医学。此道不同于道家或道教。医道是生命之道, 通于自然与社会之道。《黄帝内经》出现“道”字269次, 多表示对本原、过程等的认识。而出现“学”字仅6次, 只具有学习、学问等含义。《素问·至著教论》开篇即问:“子知医之道乎”?并谓:“医道论篇, 可传后世, 可以为宝”。道术学技, 主从以次, 高下有别;中西之学, 领域不同, 内容各异。林亿序《黄帝内经素问》谓:“惜乎唐令列之医学, 付之执技之流”, “奈何将至精至微之道, 传之以至下至浅之人, 其不废绝, 已为幸矣” (《重刊补注黄帝内经素问》, 明顾从德刻本) !

中医是中华民族的大智慧, 是人类文明的大精髓。中医是天地人和通的大道, 是神气形和通的大道。中医不属于“朴素”、“自发”的原始哲学;中医不限于人体科学与疾病医学。生命是过程, 而不是人体。生命的活动方式为神气形, 而不仅仅局限于形。形也并非形体。神为本, 气为用, 形为器。神是生命活动的主导方式, “神者生之制也”;气是生命活动的实现方式, “气者生之充也”;形是生命活动的运载方式, “形者生之舍也”。神绝非仅指思维意识, 而包括自在的魂神意魄志;气不是组成人体的物质, 而可泛指各类生命活动方式;形不仅是有形实体, 还包括生命空间与生命场。《黄帝内经》反复强调神气形的关系, 《灵枢·九针十二原》开宗明义:“粗守形, 上守神”;“粗守关, 上守机” (《灵枢经》, 明赵府居敬堂本) 。

中医的认识领域包括过程、枢机与结构, 但主要是生命过程与枢机, 而不仅是人体结构与功能。甲骨文的“素”字是截断脐带的象形, 表示生命的延续及其诞生的过程。“素问”就是生命过程的问对, “灵枢”就是生命之神的枢机。中医是过程之道, 而不仅是结构之学;中医是化变之道, 而不仅是功能之学;中医是生命过程化变方式之道, 而不仅是人体结构功能形式之学。道可包容学, 学不可替道。

过程即中医所称“自然”。自然不是现今所谓“自然界”或“自然科学”。自为始, 然为终。自然就是过程。生命过程领域显示圜道与生道。生道显示气道与数道。数道显示序道与类道。道、德、气、数、序、类是过程领域的范畴。道是关于自然和生命本原的认识, 是关于过程的认识, 关于相互作用的认识。德是生道, 生生之谓德。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 (《周易·系辞》, 唐孔颖达《周易正义》本) 。气是运动方式, 而不是什么“基本的物质”。数是作用方式, 而不是定量运算的数字。数术与算术相对。后世将算术称作“数学”, 从而导致范畴的混淆。既然数学的概念已深入人心, 那么真正的数术应称作数道, 数道显示过程的运动方式与作用关系。序是作用序列。《周易》的阴阳、四象、八卦、六十四卦是两仪序列, 二进制是其序列演进的数学表达;《太玄经》的三方、九州、二十七部、八十一家是三方序列, 三进制是其序列演进的数学表达。类是作用类别。《素问·阴阳类论》“阴阳之类, 经脉之道”论类之理。《素问·示从容论》“循法守度, 援物比类”论类之法。《素问·疏五过论》“比类奇恒, 从容知之”论类之诊。《素问·徵四失论》“不知比类, 足以自乱”论类之治。

枢机即中医所称“枢”和“机”。机本为“几”。甲骨文的“幾”字, 上为脐带的象形, 下为板斧的象形, 表示生命的出现与事件的发生。生命枢机领域显示和道与机道。机道显示化道与变道。变道显示态道与势道。机、化、变、态、势、象是枢机领域的范畴。机是一切变化的根源, 万变发于一机。化是机之动, 变是化之极。“物生谓之化, 物极谓之变” (《素问·天元纪大论》) 。化变是由化至变, 变化是变中有化。态是变化的方式, 而不仅仅指状态。状态属形态范畴。态有神态、气态、形态之类。势是变化的属性, 而不仅仅指形势。势有神势、气势、形势之异, 其下又各有局势、趋势、时势之别。局势是关系属性, 趋势是空间属性, 时势是时间属性。如中医病机的局势有虚实、寒热、燥湿等;趋势有表里出入, 上下升降, 开合聚散等;时势有卫气营血、温病三焦、伤寒六病等。象是一切过程、枢机与结构的展现。象有神、气、形之异。见其象而知其化, 致广大而极精微。

结构即中医所称“器”或“形”。生命结构领域显示物道与空道, 即生命物质与生命空间, 生命物质包括生命体与生命场。于是便有生命体、生命场与生命空间三个世界。生命体包括实体与粒子, 即中医所称“体”与“微”。《灵枢·九针十二原》谓:“空中之机, 清静而微。”实体下的研究对象有整体与部件之分, 整体下有系统与要素之分, 部件下有器官与组织之别, 组织有细胞与分子之异。西医学的研究对象在实体层次, 实体只是局域性生命过程的载体。是生命空间、生命场与生命体运载着生命过程。阴阳五行就是统一场数序。中医正反、虚实、开合、动静, 包括表里、出入、升降、聚散等都属于空间与场运变的范畴, 而不是实体与功能或机械运动的概念。《灵枢·九针十二原》谓“机之动, 不离其空”, 就是说生命神机的发动不能离开生命空间, 而不是指什么“人体皮肤的穴位”。

中医的认识过程包括感、知、悟, 但其主要特征是悟思与感思, 而且在知思范畴也超越形式逻辑, 更重辩证思维。思维属于知思的范畴, 只是意识的一小部分。生命之神包括魂神意魄志。其中狭义之神指神明。《素问·灵兰秘典论》谓:“心者, 君主之官, 神明出焉”。心是主导的生命活动方式的归类。神明由之显现。神清和用曰明。神明是生命之神的清静和谐, 灵慧致用。志为本, 神为用。神为本, 意为用, 魂魄为使。意有意志、意念、意识之别。三者又各有虚、隐、显之异。显意识包括感、知、悟。感、知、悟均含性、觉、思。艺术是感思的创造, 科学是知思的产物, 而道是悟思的显现。中华医道包容悟识、知识与感识。

中医的求索方法主要是取象比类, 从容经纬;而不是还原实证, 定量分析。中医的主要范畴是道、德、气、数、序、类, 机、化、变, 态、势、象。阴阳、五行、藏象、经络、病因、病机、治则、治法等, 只是生道、化道、变道及病道、诊道、治道所属的范畴。抛弃与离散其主要范畴, 曲解与异化其从属范畴, 使中华医道在三大认识领域的理论与实践优势丧失殆尽。

中医的实践目标是促进人的生命过程的自主实现、自由发展与自行和谐, 而不是干扰、替代或取消人为所能了解的部分生理功能。生命内藏自隐、自调、自控、自生、自化、自和。人自己拥有调理一切失和、化解一切疾病的自在。医道的目的就是调动自在。中医是和人之道, 而不仅是治病之学。中医和人而病自治。人为本, 病为标。病态过程与生命过程是不可分割的。对待疾病应像我们对待孩子一样, 要善待、引导、教化他们, 而不是杀死、战胜、消灭他们。

中医是生生之道。生道通于化道、变道。阴阳、五行、藏象、经络等属于生道、化道、变道。例如, 阴阳是两类相反的运动方式的相互作用, 而不是朴素的矛盾论。阴阳不是原始哲学, 也不是经验医学的说理工具。阴阳无时不有, 阴阳无处不在。阴阳是自然数序, 纵横通贯三大领域, 属于运动方式、相互关系、相互作用、变化态势等范畴, 而不是指孤立的物体。阴阳有气、性、象之别。阴阳的相互关系是同气相求, 异气相害;同性相斥, 异性相与;同象相类, 异象相别。而不是什么阴阳相争、阴阳平衡、阴阳转化。

五行是五类运动方式的相互作用, 而不是五种具体的物质, 也不是朴素的机械论, 更不是封建迷信。五行的关系, 得其和则生承制化, 失其和则胜复乘侮。生不是产生, 承不是克伐。“亢则害, 承乃制, 制则生化” (《素问·六微旨大论》) 。生则制, 承则化。制者从无生有, 化者从有化无。阳化气, 阴成形。木火土金水为阴生之序, 金木土水火为阳化之序。五行是自然数序, 与阴阳一样遍及三大领域, 而在生命过程中则通贯神气形。

五藏是神气形的五行归类, 而不是实体的组织器官。《黄帝内经》一再重申神藏、气藏、形藏的区别, 就是为了避免后人将“藏”理解成什么“脏器”。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 形而下者谓之器” (《周易·系辞》) 。中医重神气而轻形器, 所以对五类神气的认识最得造化之天机。如果必须用通俗语言作出翻译, 才能使人们理解的话, 那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, 气之五藏的分类归属是:一切生命活动的反馈、协调方式可归属于肝, 一切生命活动的主导、驱动方式可归属于心, 一切生命活动的演变、运化方式可归属于脾, 一切生命活动的传递、转输方式可归属于肺, 一切生命活动的发生、控制方式可归属于肾。神藏的魂神意魄志又有独特的寓义, 而形藏也并非只是实体的组织器官。因为生命空间、生命场的出入升降, 生命能量、生命信息的控发运变等尽在其中。六府亦如是。

经络不是“气血运行的通道”, 也没有具体的结构与形态。在实验室里和显微镜下寻找经络的实质与结构形态, 使重大的国家级课题变成长期推动的西西弗斯巨石。经络是神气的游行出入, 俞窍是神气的转输交会。《灵枢·九针十二原》早已明言:“节之交, 三百六十五会……所言节者, 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, 非皮肉筋骨也。”所谓“经脉循行路线”, 并不是真正的经络, 实际上是俞窍的连结线, 而俞窍是交会的集合点。经络和俞窍在实体世界浅表组织层次的显示, 是生命活动的概率现象, 也就是神气游行出入、转输交会的概率现象。经络是生命运动的联系方式, 贯通有无两境, 遍及三大领域。包括生命空间与场及粒子的开合、动静、出入、升降、聚散等, 以及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的发生、驱动、传递、反馈、演变等。

粒子与场被看作是自然界最根本的原理之一。但也是古代中国人的认识, 如有无、开合、出入、聚散等, 就不仅是对场与粒子, 而且是对空间运变的认识。即使在实体层次上, 也并非物体的运动。例如, 散不是物质散开, 而是波动性显现。不是粒子的周边包围着一个场, 而是粒子不断产生、不断消失的同时, 波动性却连续显现。光的传递不是粒子的线性移动, 而是能量波的延伸。波动性是自然原理, 因而也是生命原理。经络不是物体, 经络不能流动。更不存在具体的运行管道。神气的游行出入不依赖有形的通道, 而在于生命空间与场及粒子的运变, 及物质的连续性与波动性。其波动方式为:点点激发, 点点成线, 线线归窍, 总窍在心 (此心为神藏、气藏之归属, 而不是组织器官的心脏) 。

病因、病机、治则、方药等属于病道、诊道、治道。例如, 病因是生命运动的失和, 而不是物质性致病因素。气得其和则为正气, 失其和则为邪气。中和通是生命运动的最佳态势, 失中、失和、失通就会出现病态过程。病机在于求因、求属、求势, 而不在于定位、定性、定量。治道在于把握病机, 调理失和, 促动生机。而不在于抑制症状, 替代功能, 切除病灶。求其所因, 安其所属, 调其势以使其和, 乃是气治的根本原则。而中医诊治之道的最高境界在于神诊与神治。潜心内视, 参悟生机, 见微知著, 出神入化, 以气化神, 以神还虚方得医道之真谛。

治法有神治、气治、形治之类, 又有调治、刺治、药治之异, 而诸法又有治神、治气、治形之别。以四气五味、升降浮沉为纲领的药治, 显然属于气治的范畴, 且只是一种治法而已。药治三境界, 上为神用无方, 法无定法, 以变应变, 以化促化;中为审病求机, 随机变法, 依法组方, 运方促治;下为辨病求因, 据因立法, 专方专药, 随证加减。而非法为法, 圆机活法, 法式检押, 又是对待古方、运用常法的三个层次。

本草是草之本, 也就是药之本。求本致和, 以和致用。如今称本草为“中药”。更有人将其与“植物药”等同。本草不仅是物体, 药性不仅是化学。四气是变化态势, 五味是运动方式, 升降是时空效应, 归经是作用方向。本草和于人, 以药之偏和人之偏。气相求, 性相与;同相佐, 异相抑。气数序类、化变态势相生相承, 相反相成, 空间开合, 场际出入相从相应、相和相通。时空数序是药之本, 机发变化是药之神, 能量信息是药之魂。高温、高压、分解、提取所谓有效化学成分, 对西医来说, 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锦上添花。而中医付出的代价, 却是根本性的消亡。四气五味、升降归经不知所终, 运动数序、变化枢机丧失殆尽, 时空态势、波动效应完全湮灭, 天然能量、生命信息荡然无存。

中国人早在2800年前已有关于空间、波动及信息等的精辟论述。老子的“反者道之动, 弱者道之用”, “一生二, 二生三, 三生万物”, 以及有无相生, 其中有信的感悟, 震撼古今而石破天惊。庄子说:“万物出于机而入于机”。出则为信, 入则为息。出入包括空间的运变、物质的波动、能量的转化、信息的传递。机发制动变化, 并且待时而作。能量信息作用于人的生命过程, 正如用钥解锁, 开枪射击, 起动机车, 遥控电视一样, 微小能量可以转动机枢, 微弱信息可以引发突变。关键在于审察病机, 调动生机。各类治法皆如是。

物质与能量、信息之间相互作用, 场与场相互作用, 空间与空间相互作用, 势与势相互作用, 态与态相互作用, 数与数相互作用, 气与气相互作用, 从而可引发一系列生命运动方式的有序变化。例如, 通过其反馈, 启动其主导、演变、传递, 而实现其发生方式, 完成阴成形的过程。这就是木生火, 火生土, 土生金, 金生水。通过其转输, 引发其协调、运化、控制, 而实现其驱动方式, 完成阳化气的过程。这就是金化木、木化土、土化水、水化火。生始于木而成于水, 化始于金而现于火。

中医不仅是应用科学, 更是生命之道与自然之道, 也是文化艺术与社会之道。《黄帝内经》营造了诗情画意的和谐氛围, 为实现人类心理的协调与精神的恬憺, 提供了天人和通的文化背景与形神兼备的艺术境界。医道通于天道, 亦通于人道, 是中华医道自然、生命、社会大一统的和谐原理, 永远是人类精神本性的光辉展现。

上世纪之初, 随着相对论和量子论的问世, 现代自然科学迎来了亘古至今最为强大的20世纪风暴和第三次革命, 整个现代科学的理论体系从而面临深刻而广泛的危机。继之而来的信息论、系统论、控制论, 以及协同论、突变论、耗散结构理论、超微循环理论、分形论、混沌论的出现, 更深入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, 日益成为普遍的自然观和方法论。一大批卓有成就的科学家和科学史家惊呼, 这一骤然兴起的大变革是向中国古代道的回归, 是向中医理论的回归。

正如文艺复兴运动带来了现代科学与现代文明一样, 这场科学革命必将导致中华文化的复兴, 从而迎接光辉灿烂的未来文明。当此之时, 重申中华医道的认识领域及其理论纲纪, 不仅是人类健康的需要, 科学发展的需要, 而且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责任。